我的学书之路

——兼谈自然书写

出身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后的人，有幸赶上了“三笔字”相对过关的师范生做启蒙教师。但也只是让“写仿”、“引小字”，并没有提过“书法”二字，更没有传授过技法。老师的板书，作业批改文字就是字帖。十三岁那年，为了省掉求人的麻烦，第一次泼墨春联，十五岁“挥毫”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“小字报”。现在想来，那只是乱涂乱抹，是原始的无法无天。

1987年，我借阅了《书法家的成功之路》和《中国现代书法史》，开始走正轨的学书之路：毛笔临颜书《颜氏家庙碑》，硬笔临习孙过庭《书谱》，软硬兼临于右任标准草书，再后来赵孟頫、智勇、米芾、王铎、傅山、王羲之以及现代的舒同、启功、沈鹏等均有涉猎。对大多经典的法帖都做过体验性临仿，见异思迁“处处打井不见水”，却也从初始的混沌转而进入技法层面，再转入现在对书法文化的探求。

凡是看过我现场书写的人，都有一个共同的评价——“快”。我分析了个中原因，一来是我喜欢打小稿，二来是我一直在潜意识里认为书法是快意的抒发，而不是细致的雕琢。还有一个我一直不能适应重复书写同一内容，往往是谋篇布局好后一挥而就，喜欢这样的自然状态和意外之笔。我觉得这才是契合“书者，抒也”的真谛。当然这样的书写还是有缺点，今后要“补课”，多强调细节。但我不会因为细节丢掉自然书写的习惯，我钟情于自然书写。

产出这样的想法大概与我的学书经历有关。总体来说，我是由硬笔书法过渡到毛笔书法的，我的硬笔书法基本解决了字法和章法的问题，毛笔只需在笔法和墨法上下功夫，一旦在笔法上有突破且手法丰富，那么“笔法生字法，字法定章法”，也就迈进书法艺术的门槛了。关于字法还需在长期的实践中培育“解构——重组”的能力，至于章法和墨法我认为那是属于“字外功”的范畴。

其实，古人的书写也多是一各自然的状态，蔡邕在《九势》开篇即指出：“夫书肇于自然。自然既立，阴阳生焉。阴阳既出，形势出矣”，这句话也成为书法的总纲。自然是艺术的最高境界，书之人工而又宛若天成。历史上经典的书法作品无不具备这样的特质。传世法帖大多是一些文稿、信札、笔记等，这些东西都不可能是在精心构思、反复推敲、不断调整中写出来的。只是我们在模拟古人的时候为了达到他们自然形成的笔画形态、体势节奏和章法变化而进行了有意为之的刻画和安排。如果不从自然书写的角度来分析和观照古人，很容易落入窠臼，被技法束缚了思想。刻意去“炫技”、机械去模仿，就是东施效颦。这样的作品技法很有高度，外表很美，内在却很苍白。孙过庭说：“今不古逮，古质而今妍”，“质”就是自然，“妍”就是不自然。现在的书法为什么不如从前，是因为不自然了。只有自然才是书法的大美。

我喜欢自然的书写，更是因为我一直认为书法是情感的自然流淌，情感性是书法的本质属性。不同的心境下创作出来的作品呈现不同的面貌，让观者在欣赏作品的时候感同身受，体会到作者内心想要表达的思想和情绪，从而产生共鸣，这正是书法的魅力所在。

书法的主要表现形式是线条，不同的线条表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。有人专门对书画的线条做过研究：凡属表现愉快感情的线条，无论其状是方、圆、粗、细，其迹是燥、涩、浓、淡,总是一往流利,不作顿挫，转折也是不露圭角的；凡属表示不愉快的感情的线条，就一往停顿，呈现也一种艰涩状态，停顿过甚显示焦灼和忧郁感。再具体到书法里面，字的外形方整的就感觉平和，尖峭的就感觉活跃，章法平正就说明心情舒缓，欹侧跌宕就感觉心情兴奋……这说明情感性是书法的自然属性。但这种属性应该不自觉地表达出来，让情感在纸上自然流淌，这样的作品才有生命力。为了表现情感而刻意运用某种造型或线型，那就是造作，是无病呻吟了。

当然，我钟情于自然书写并不是说我想一味任性。在快速行笔的过程中体现出技法的完善，在自然书写中突出细节的完美，这样的作品才耐得起欣赏、值得人玩味。那么，处理好两者的关系会成为我今后的主要课题。自然书写不是放任自然随心所欲，而是表现的自然，在自然的背后是技法的高度纯熟。如果没有这个支撑，是写不出好的作品的，取法正确，持之以恒，由量变而质变，达到技法的高度纯熟，把古人的技法转化为自己本能的习惯，然后才能信手而书。所以作为一个书法爱好者，以自然书写为目标，需要的是“学而时习之”，不断向着技法的完善与纯熟迈进是至关重要的。

如果技法娴熟是自然书写的基础，那么个人修养和性情则决定了自然书写所达到的高度。有学问的人即使书法技法不足，但他的作品一样可以书卷气十足，情感如水般自然流淌。而有些书家尽管技法高超，但学养不足，作品就无法进入高格，感觉浮躁或者做作。所以大脑掌控的是大局，手中表现的是本能。学养和性情丰富了大脑，指挥方向就会正确；技术纯熟武装了手，无论什么样的表达方式都是信手拈来。这样的信手拈来就达到了较高的境界。这样说来，国学修养和书法密不可分了，书法也就是一种文化，而不仅仅是技巧。

从开始学书法至今，断断续续三十年了。以后的路还很长。既然率性和自然是我的风格，那我就会继续坚持下去。我要做得就是努力在技法上提高、在学养上提升、在性情上修炼，让现在的自然书写状态转变成真正高格的自然书写状态，让自己对书法的热忱、对人生的感悟、对万事万物的感受在纸上自然尽情地流淌。